朔锦·清陵不系舟

章四

教父——他细细在心中斟酌，却轻轻抿起唇瓣来。这容易让他想到自己的父亲，那个模糊的，陌生又熟悉的人。他几乎快要忘记对方的模样，只是记得对方面容深邃，也许是祖上有外邦人的血脉，他的父亲模样不差。可惜，在卫庄残存的记忆之中他却是消瘦的，犹如行尸走肉般，只剩下薄薄的皮囊，与快风化的骨支撑他的行动，然后彻底消散。

　　“我该，叫你父亲吗？”卫庄询问，他仰起头用那双孺慕的眼神看着盖聂，只有他清楚自己眼底的凉薄和冷静。同样，他也清楚面前的盖聂能看得懂。也许是内心的不信任，也许是这些年受到的磋磨太多。一个良好的伪装，总能够让他少受些罪。

　　“教父，父亲，先生，你可以自己选择。”盖聂微微颔首，他接受了卫庄的示好，却没有多指出什么。他要的是狼，即使是伪装幼犬的狼崽，能够隐忍便可见他的可塑性，更何况，这是一只聪明且凶狠的狼崽。

　　“是的，教父。”卫庄毫无障碍的接受这个称呼。他在心底默默念叨先生两字，但很显然他懂得自己如今还没有能力更加放肆，蛰伏，增加筹码，才是他现在该做。

　　造型师按照时间而来，是一位外貌略显阴柔的男子。他略显浮夸的打量着面前的卫庄，过快的语速使得卫庄无法从中获得太多的含义，他下意识的蹙眉，不由的握紧拳头。很显然，即使学习过英语，但学习时间太短，导致现如今的卫庄在交流方面十分受限。

　　缓慢的语调从盖聂的唇中吐出，半猜半蒙下，卫庄听出了对方的含义——为自己换个造型。

　　他心中稍稍放松，却又不敢全然放松。

　　“小庄。”盖聂伸手落下卫庄的头顶，手掌心的热度和力度是那么的让人眷恋适中，卫庄强忍着磨蹭的想法，听着盖聂说道“他会带你去剪头发，换一身衣服，挑选属于你合适的存在。”

　　“是的教父。”卫庄乖顺开口，他垂下眸子，跟着那位阴柔男子准备离开，他上前走了两步，随即试探性的询问道“教父，我有些害怕。”他的眼神多为孺慕，看着盖聂像是一只惶恐无措的幼犬。

　　盖聂与他平视，随后微微颔首。他懂得卫庄的试探，而他需要面前的孩子明白，胆子大一点并非坏事。

　　一旁管家看在心中，更是明白这位小少爷在先生眼里的地位。

　　“走吧。”盖聂伸手牵起卫庄的手掌，随后用缓慢而优雅的语调，尽可能通俗的和一旁的造型师谈话。

　　卫庄心中一暖，他不是傻子，清楚盖聂是迁就自己。他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悦于贪婪，对于面前的盖聂。

　　这是先生，他未来要成长的更为强大的目标。这是教父，能够保护他，庇佑他的存在。

　　造型师似乎和盖聂认识，他的相处更显得随意，连话语都显得几分轻浮之意。

　　“我没想到，你居然会喜欢这样的。”造型师啧啧称奇，喜欢男孩和喜欢小孩这样的事情多少还是有的。这座城市的地下隐藏的黑暗太多，他已经见怪不怪。但是对于盖聂这种，他认识这么多年来，堪称禁欲第一人的男人，他多少有些惊讶。

　　“继承人。”盖聂看了一眼打趣自己的男人，神情依旧淡漠如初，倒是让造型师惊讶的挑眉。

　　“他是个瘦弱的男孩，我猜他之前应该是个流浪汉，或者是个小乞丐。我由衷的，不希望你的继承人是这个模样。聂，他或许抗不下你的势力。”造型师给予忠告，哪怕他知道，面前的这个华国人相当的一意孤行。

　　“我相信我自己。”盖聂说道，他感觉到掌心之中瘦小的手掌发汗，而卫庄在一旁却一句话也不多说，乖巧又听话。

　　造型师微微耸肩不再多说什么，带着卫庄到了休息室之间，开始掏出自己带来的随身工具工作。

　　不可否认，他是一个轻浮且嘴贱的男人，但是他的技术却是数一数二。

　　面前洋镜里面的孩童有了自己的模样，对方掀开他遮住眼睛阴郁的刘海，毫不夸张的赞叹道“你是个漂亮的男孩。”

　　用西方人的眼神来看华国人，他们的五官过于平板，缺少了棱角分明的立体感，而卫庄更像是个混血儿。他的眼是漂亮的灰蓝，远看十分深邃，近看有能感受到那种蓝色调独有的冷漠。相比较华夏孩童，卫庄的五官可以说是有几分深邃与立体，看上去更加棱角分明，即使他还是个孩童，造型师还是乐意把对美丽的夸奖用在他身上。

　　至于盖聂，他是标准的东方长相，粗粗一看有几分寡淡，近看才能明白属于华夏男子，如同美玉的俊美。

　　造型师多是个颜控。

　　管家早就准备好了衣服，只不过套在卫庄身上，显得格外的宽大。卫庄倒也不介意，他早就忘记自己多久没有换过新衣，更没有想过贴合自己身体的新衣。

　　一系列的造型做完，卫庄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，镜子之中是一位模样精致，却显得瘦弱的男孩，身上的衣服大的夸张，尤为的格格不入。

　　盖聂稍微蹙起眉头，卫庄透过镜子瞟到，他心中一紧，心脏快要跳出胸口，却听到盖聂说道。

　　“太瘦。”这是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，卫庄只感觉心口狂跳，耳朵多有嗡嗡声。

　　“联系营养师和家庭医生。”盖聂的手掌捏着卫庄是肩膀，瘦弱的男孩肩膀让他不自觉的蹙眉。

　　“是的先生。”管家应答。

　　卫庄抿着唇想说什么，但他痛恨自己的词汇量，否则除了一个医生的单词，什么都没有听到。

　　管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，否则不会深得盖聂的信任。家庭医生和营养师来的快速，给卫庄做了一个周身检查后，便快速的安排卫庄之后的增重计划。

　　卫庄被盖聂带到房间时，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。即使他清楚，盖聂也和他说清楚了，他需要一个继承人，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卫庄成为他未来继承人的投资上。可对于卫庄本人来说，还是过于奇幻。

　　比如他拥有新衣服，又拥有睡觉的床。

　　“你的房间还没有布置。”盖聂看着面前的男孩，他告诉卫庄，他要同自己住几天。

　　庄园虽然有客房，但盖聂不准备委屈卫庄，既然是当自己的继承人，他便给予对方继承人该有的享受和权限。而能不能取代自己，则要看卫庄的努力。

　　“教父不嫌弃我就好。”男孩的声音清亮软糯，修剪之后的造型将他的优点提现的淋漓尽致，他就是一个乖巧的，懂事的，对大人带着依恋的幼犬。

　　“不会。”盖聂没有给予卫庄什么保证，他只是淡淡的说着不会，这是他给予卫庄的许诺。

　　卫庄爬上盖聂柔软的大床，这同他睡过的地方都不一样，是柔软的，像是躺在云朵之中。

　　这是他能想到最为柔软的东西，他听说过棉花柔软，但是行为体会过，唯一能够想象的，便是天上的云朵。

　　想着想着，卫庄便睡着了。之前的事情让他精神紧绷，如今放松下来自然困意袭来。他深陷在柔软且温暖的床上，也陷入黑甜的深梦之中。

　　盖聂看着睡着的男孩，难得低声轻笑。果然，还是个孩子啊。

　　他坐在椅子上，翻看着手边的书籍，一切都是那般的温馨，颇有几分现世安稳，岁月静好。

　　卫庄醒来时，已经是傍晚，玻璃窗外面的天只剩下浅浅的金红火烧云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夜幕取代。此时的盖聂并不在，他从床上下来，脚底踩在柔软的羊毛垫上，目光略过一旁房间之中摆放的木桌，与棕红色书架之中的书籍。

　　盖聂的房间过于简洁，是非常鲜明的黑白灰三色的冷色调，不难看出房间主人性格之中的自律和严谨。但这不是小孩喜欢的色彩，却是卫庄喜欢的颜色。

　　他站在窗户面前，踮脚看着窗外，或许是第一次没有这么享受般的看着夜空，以至于等脚步声到了耳边卫庄才惊醒。

　　“教父。”他软糯开口，依旧是那个乖巧的孩童，晶亮的眼中全然只有盖聂一个人的身影。

　　“晚餐已经准备好，随我下去。”盖聂对于卫庄的讨好，只是伸出手掌揉揉卫庄的发顶，他并没多说什么。

　　盖聂清楚，所以他不会对卫庄的做法横加指责，更不会要求一个本对人怀有戒备心思的狼崽，强加要对方对自己信任。

　　一切，看卫庄自己。

　　卫庄没有说话，他乖巧的牵着盖聂的袖口，力度适中不会让被拽着的人察觉到什么。盖聂低头看了一眼，伸手握住卫庄的手掌。

　　男孩似乎有些发愣，但是牵着自己手掌的男人却没有多说什么，他带着卫庄到了餐厅之中。

　　餐厅的布置比卫庄这一个月见到的还要华丽，他的眼神闪过惊叹，随后坐在盖聂的下手。

　　面前摆放的食物，不是卫庄吃腻了的面包，而是中式菜肴，熬的粘稠喷香的米粥，以及皮薄肉厚的发面包子，以及鸡蛋。

　　鸡蛋这可是稀罕物，卫庄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吃到鸡蛋的时候，是他当年关在牛棚之中发烧，一辈子教书育人直到死的父亲为他偷了颗鸡蛋。

　　饭菜的香味钻入卫庄的鼻孔之中，他毫不犹豫吃着面前的饭菜，直到填饱肚子，还有些恋恋不舍看着没有吃完的包子。盖聂却挥手让人撤下，便对卫庄说道。

　　“夜间吃撑，有伤肠胃。”

　　卫庄眼眶微微一热，他已许久不曾听到如此的关怀。哪怕他明知这一切是他应得，却依旧会应一句话而沦陷。

　　他乖巧点头，强制将自己的眼睛偏离开桌面上的食物，却见盖聂举止优雅的吃着碗中的粥。

　　不同于卫庄的狼吞虎咽，盖聂手中的瓷勺甚至同碗接触时不发出任何声响，优雅而行云流水。

　　“对了。”盖聂吃完最后一口粥，放下手中的碗筷，对着一旁眼睛一眨不眨的卫庄说道“给你身上绑定时炸弹的帮派头目已经抓到，小庄想见吗？”

　　他的语气太过于淡漠，好似在同卫庄商量明天早餐用什么，可内容却让卫庄紧张且兴奋起来。

　　对于那群人，卫庄潜意识无疑是仇恨且害怕，仇恨他们利用自己，害怕却源于自己的弱小。

　　卫庄深吸一口气“先生，我想见他们。”